去年秋天整理父亲遗物时,在旧皮箱底层发现了一个泛黄的笔记本。翻开扉页,苍劲的钢笔字写着:"若此生行至终点,愿将骨灰撒入东海。"那一刻,窗外的梧桐叶正好簌簌落在窗台上,像极了父亲生前常说的"落叶归根",只是他选择的"根",是那片他念叨了一辈子的大海。

父亲是个老水手,退休前在远洋货轮上当了三十年轮机长。我童年记忆里最多的画面,是母亲牵着我站在码头,望着万吨巨轮像钢铁巨兽般缓缓驶离。父亲总说大海是最包容的,见过风暴眼里的平静,才懂什么是真正的宽广。他书房里挂着张褪色的海图,用红笔圈着北纬30度的某个点,说那是他见过最美的星空。可当我捧着这份写于十年前的遗愿,心里却像压了块礁石——在老家,长辈过世后讲究入土为安,祖坟山上的松柏都已郁郁葱葱,族人会怎么看?

真正让我松口的,是母亲的一句话。那天她翻出父亲的水手帽,帽檐还留着海水侵蚀的白渍:"你爸总说,甲板上的星星比坟头的冥纸亮堂。"她轻轻摩挲着帽徽,"去年他住院时,盯着窗外的云说像浪花,说要是能变成海鸥就好了。"我突然想起父亲中风后,左手不听使唤,却坚持用右手给我写过一张字条:"生命不是盒子,是洋流。"原来那些我以为的胡话,都是他清醒时的郑重托付。

骨灰撒入大海好不好-1

今年清明,我和母亲带着父亲的骨灰,跟着海葬服务船出海。当工作人员指导我们打开骨灰盒时,母亲将一小撮骨灰撒向海面,忽然有群银鱼从浪里跃出,在阳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。母亲笑着说:"你看,你爸这是到家了。"海风掀起她的白发,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所谓归宿,从不是地理上的坐标。父亲用三十年光阴在海上漂泊,最终选择以最自由的方式,继续他未竟的航行。回程时,我把那张海图撒进海里,看着纸页在浪花中舒展,像一艘重新启航的小船。

如今每次去海边,我都会带瓶父亲最爱的龙井。看着茶叶在海水中缓缓沉落,就像看见他坐在甲板上,对着落日举杯的背影。或许死亡从不是终点,当生命化作洋流的一部分,那些关于爱与思念的故事,便会随着潮汐,永远漫过岁月的堤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