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春天,我陪着伯父完成了他念叨了半辈子的海葬。出发前一周,堂姐每天都在查天气预报,念叨着“万一刮风怎么办”“船会不会晃”,末了总问我:“你说,海葬一般得多长时间?要不要准备点吃的?”那时我只当是她紧张,直到那天站在甲板上,看着日出把海水染成蜜色,我才发现,关于海葬的时间,我们都问错了问题。
正规的海葬服务其实早有一套成熟的时间逻辑。头天下午去殡仪馆取骨灰时,工作人员就拿出潮汐表解释:“明天是农历十三,涨潮在上午十点,退潮从下午两点开始。咱们得赶在退潮前两小时出发,那会儿海水流速最稳,能带着骨灰往深海走,不会在近岸打转。”我这才知道,海葬的时间首先得听大海的安排——就像渔民懂“潮涨鱼欢,潮落虾跳”,海葬也得顺着自然的节奏。第二天清晨六点半集合,家属签到、领鲜花、听安全员讲注意事项,这些准备工作用了不到一小时。但真正让时间慢下来的,是从码头到指定海域的航程。船开出去四十分钟,海风渐渐带着咸味,有人开始打开骨灰盒上的绸布,有人对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发呆,没人说话,可甲板上的空气却像浸了水的棉絮,沉甸甸的全是情绪。
到了预定海域,船长抛锚的那一刻,时间突然有了另一重刻度。工作人员会先撒下白色的菊花瓣,然后问家属:“准备好了吗?”伯父的骨灰是堂姐亲手撒的,她打开盒子时手抖得厉害,骨灰顺着指缝落进海里,先是像细雪一样飘,碰到海水就化作无数银线,转眼就不见了。“爸,你说要去看太平洋的,今天咱们先从渤海启程。”她突然开口,声音带着哭腔,却异常清晰。接下来的十五分钟,她从伯父二十岁在船厂当学徒,讲到他退休后每天去海边散步,说他总拍着膝盖念叨“这大海啊,比城里的墓地宽敞多了”。堂姐说话时,没人去看表,连一直提醒“注意安全”的安全员都悄悄退到了驾驶舱门口。后来我才知道,这“十五分钟”根本不在流程表里——海葬服务通常预留半小时给家属告别,但真到了那一刻,时间会跟着思念的节奏走。就像那天,堂姐说完最后一句“明年春天我再来看你”,海面上正好掠过一群海鸥,翅膀拍打的声音像在回应,谁也没觉得“超时”。
返程时,有位阿姨问安全员:“你们平时接这么多家属,见过最快的告别用了多久?”安全员笑着说:“最快的是去年一位老先生,骨灰撒下去,他儿子就说了句‘爸,一路顺风’,然后对着大海敬了个军礼,全程不到三分钟。但最慢的……”他顿了顿,看向远处的海平面,“是位老太太,她丈夫是老海军,骨灰撒完后,她在甲板上坐了整整一个涨潮期,说要陪他‘再走一段航程’。”我突然明白,问“海葬一般多长时间好”,其实是在问“怎么和最亲的人好好告别”。它可以是流程里的两小时——从集合到返航;也可以是仪式里的十分钟——撒骨灰、献花、鞠躬;但对真正在乎的人来说,它是余生里每一次听到海浪声,都会想起“那天的风是暖的,花是香的,他走得很安详”。

现在再有人问我这个问题,我总会想起伯父骨灰融入大海的瞬间。那时阳光穿过云层,在海面上碎成千万片金箔,堂姐的声音、海鸥的翅膀、退潮时海水摩擦船底的沙沙声,全都揉进了时间里。原来海葬的时间从来没有标准答案,它像大海本身一样——有时汹涌,有时平静,唯一的刻度,是我们愿意用多久,把思念轻轻放进那片蔚蓝里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