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海风带着咸涩的凉意,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陶瓷罐站在码头。罐子是父亲生前挑的,青灰色釉面上有手工绘制的海浪纹,他总说大海是最包容的归处。此刻朝阳正从海平面升起,金色的光洒在罐身上,竟让这冰冷的容器透出几分暖意。

同行的还有两位父亲的老友,张叔手里提着父亲最爱的那把紫砂壶,李姨捧着一小束白色的雏菊。我们登上租来的渔船,马达声惊起了岸边的海鸥,它们盘旋着掠过波光粼粼的海面,像一串流动的音符。父亲年轻时曾是远洋货轮的水手,每次回家总会带些贝壳给我,说大海里藏着无数故事。现在想来,那些被海浪打磨得光滑的贝壳,或许早就暗示了他最后的心愿。

海葬骨灰罐沉入海底-1

船行至预定海域,船长关掉了马达。四周突然安静下来,只剩下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,一下一下,像母亲轻拍婴儿的摇篮。我蹲下身将骨灰罐放在甲板上,罐底残留着长途跋涉的细密划痕。张叔往海里撒了一把花瓣,白色的雏菊在碧水中打着旋儿散开,引来几条好奇的小鱼。"老伙计,这地方你肯定喜欢。"李姨的声音有些哽咽,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,海风却把眼泪吹得更远。

我深吸一口气,缓缓打开罐盖。父亲的骨灰呈浅灰色,带着细微的颗粒感,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用放大镜观察海滩上的沙粒,说每一粒沙子都曾是高山。他也要化作这片海的一部分了。双手捧着罐子倾斜时,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,骨灰随着海风簌簌落入水中,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,像有人在空中撒了一把碎钻。罐口接触海水的瞬间,我仿佛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,那是陶瓷与海浪的私语,还是父亲终于释然的呼吸?

看着骨灰罐渐渐沉入深蓝,阳光穿透海水在罐身上折射出变幻的光斑,直到它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,最终消失在幽蓝的深处。几只海鸥突然俯冲下来,翅膀掠过水面留下转瞬即逝的涟漪。我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:"把我撒进大海,这样就能陪着每一艘远航的船。"此刻终于明白,他不是要离开我们,而是选择了更辽阔的存在——在潮起潮落间,在渔火明灭中,在每一个仰望星空的夜晚。

返航时夕阳正浓,海面被染成温暖的橘红色。张叔泡了壶热茶,茶香混着海风的咸味格外清冽。李姨把剩下的雏菊分给我们,说要插在父亲常坐的藤椅旁。我摸着口袋里那枚父亲留下的船锚吊坠,突然觉得胸口的郁结散了许多。原来真正的告别从不是遗忘,而是将思念化作大海的潮汐,在每个想念的时刻,都能听见来自远方的回响。当暮色漫过码头时,我对着大海轻轻挥手,仿佛看见无数银色的鱼群正驮着父亲的微笑,游向星辰大海的尽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