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海风带着咸腥味漫过来时,我正站在白色的游艇甲板上。手里的骨灰盒比想象中轻,木盒表面有父亲生前最喜欢的海浪纹,是母亲亲手挑的。盒子边角被磨得有些光滑,像他总揣在兜里的那枚旧船票——那是他十八岁第一次出海时的票根,后来成了他给我讲故事的道具。

父亲是在去年冬天走的。走之前他躺在病床上,呼吸已经很弱了,却还抓着我的手往窗外指。窗外是医院的梧桐树,叶子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,我知道他想看的不是这个。"海..."他气若游丝地说,"等开春...带爸去..."话没说完,手就垂了下去。我握着他渐渐变冷的手,想起他这辈子最常说的一句话:"大海是活的,它听得见人说话,也装得下所有念想。"

准备撒海的日子定在他生日那天。母亲翻出他压在箱底的蓝色工装,说要剪一块布缝在骨灰盒上,"他穿这件衣服在海上漂了三十年,认得出这味道。"弟弟去渔具店买了一小袋贝壳,是父亲生前最爱的那种虎斑贝,"爸说贝壳是大海的耳朵,带上这个,他能听见我们说话。"我去海边捡了些鹅卵石,挑了颗最圆的,上面有天然的白色纹路,像极了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。

把亲人的骨灰撒在大海-1

游艇开到离海岸线十海里的地方停了下来。船长说这里水流平稳,是父亲选的"老地方"——很多年前他带我来钓鱼,指着这片海域说"以后我就在这儿歇着,看你们钓鱼,看你们回家。"那天的阳光很好,海面像铺了层碎金,海风比平时温柔,吹得人眼睛发酸。母亲打开骨灰盒,里面的骨灰混着我们带来的贝壳和鹅卵石,白的、灰的、带着花纹的,像一幅小小的海。

我先抓了一把,骨灰很轻,刚扬起手就被风吹散了。有几粒落在我手背上,凉丝丝的,像他以前帮我擦汗时的指尖。母亲把那块工装布撕成小条,和骨灰一起撒出去,蓝色的布条在风里飘了很远,真的像他年轻时扬起的船帆。弟弟蹲在甲板上,把贝壳一颗颗扔进海里,边扔边说:"爸,这个是你教我认的第一个贝壳,那个是你说能吹响的..."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,发出"哗啦哗啦"的声音,像父亲在回应我们。

撒完最后一把骨灰时,母亲突然笑了,抹了抹眼泪说:"你爸这下高兴了,不用再惦记家里,能天天看海了。"我望着远处的海平面,那里的云很低,像他以前出海归来时,桅杆上挂着的旧帆布。海风还在吹,带着咸腥味,却不再让人觉得呛,反而像父亲的拥抱,轻轻裹着我们。原来他说的"装下所有念想"是真的——那些关于他的记忆,没有沉进海底,反而随着海浪,一遍遍涌到岸边,提醒我:他从未离开,只是换了种方式,守着我们回家的路。

把亲人的骨灰撒在大海-2

现在每次去海边,我都会带一把细沙回来,放在父亲的旧船票旁边。沙子里好像还留着那天的海风,留着他没说完的话,留着我们一家人站在甲板上,看着他化作浪花,融进那片他爱了一辈子的大海里。

把亲人的骨灰撒在大海-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