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清明，我陪着伯父一家站在威海港的甲板上。春风把咸涩的气息吹到每个人脸上，堂姐捧着那个素白的陶瓷罐，手指轻轻摩挲着罐身刻着的浪花图案。这是伯父生前反复叮嘱的事——把他的骨灰撒进黄海，那个他年轻时做了十年渔民的地方。

很多人初次听到骨灰撒海会觉得陌生，甚至心里打鼓。其实在我跟着伯父一家办理手续的过程中，发现这种方式正在被越来越多人接受。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说，去年仅威海港就有近百份骨灰撒入大海，比五年前增长了三倍。这些数字背后，是人们对生命归宿的新思考。

记得伯父确诊肺癌晚期后，曾笑着对我们说："土葬占一块地，火葬留一个盒，不如让我回海里去。"当时我们只当是老人的玩笑话，直到整理遗物时发现他藏在抽屉深处的申请书。泛黄的纸上写着他对撒海仪式的细致要求：要选涨潮的时候，要带着他最爱的那顶旧草帽，还要播放《渔光曲》。这些细节让我们突然明白，对逝者而言，撒海不是简单的处理方式，而是生命最后的仪式感。

办理撒海手续比想象中简单。只需向殡仪馆提交申请书，由专业机构安排船只和人员。但真正让我触动的是仪式本身。当工作人员指导堂姐打开罐口，洁白的骨灰随着木勺落入海面，瞬间被涌来的浪花接住，像一群银色的鱼游向深海。堂姐把那顶旧草帽轻轻放在水上，草帽顺着洋流漂远时，她突然说："爸，这次换你自由了。"那一刻，海面上的风似乎都温柔起来。

关于撒海的讲究，民政部门的老师傅给我们讲了不少门道。传统上要避开农历初一十五，最好选在日出或日落时分，这是顺应潮汐规律的智慧。现在虽不苛求时辰，但多数家属仍会选在春秋季，那时海面平静，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水上，像铺着一层碎金。还有人会带些花瓣或逝者生前喜欢的东西，比如伯父的草帽，堂姐还带了一小瓶他常喝的崂山绿茶，撒在海里时泛起细密的绿晕。

最让我难忘的是返航时的情景。同船有位阿姨撒完丈夫的骨灰后，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漂流瓶，里面装着孩子们写的信。她说每年都会来这片海域，带着新写的信投向大海。"他听得见的，"阿姨望着远方说，"海水是活的，思念也是活的。"这句话让我突然理解，撒海不是结束，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相伴。那些融入自然的骨灰，会随着洋流去往各个角落，就像逝者以另一种方式看着世界。

如今每次去海边，我总会想起伯父的草帽。它或许早已化作海藻的养分，或许正随着洋流漂向远方。生命从自然中来，回到自然中去，这本身就是最朴素的轮回。当我们放下对墓地和骨灰盒的执念，会发现大海给了逝者最辽阔的归宿，也给了生者最温柔的慰藉。那些关于撒海的讲究，说到底不过是活着的人，想给所爱之人最后的体面与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