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清明我带着女儿去海边的时候,她忽然指着翻涌的浪花问我:"太奶奶是不是变成了小鱼住在里面?"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,我想起三年前在渤海湾撒下奶奶骨灰的那个清晨。海面上浮着一层薄雾,父亲把骨灰和花瓣混在一起,随着船舷的倾斜,白色的骨殖像雪片一样落入深蓝的海水里,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有些告别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相聚。
奶奶走前在病床上躺了八个月,清醒的时候总念叨要回山东老家看海。父亲兄弟姐妹四个商量了很久,姑姑一开始坚决反对撒海,觉得"祖坟都没了,后代怎么扎根"。那些日子家里总弥漫着低气压,三叔甚至偷偷找了风水先生,说海边水汽重会影响家族运势。直到整理奶奶遗物时发现那个褪色的笔记本,里面夹着她十八岁在青岛当纺织女工的照片,背面用铅笔写着:"等我老了,就变成浪花看看世界。"
撒海那天出奇地平静,海风裹着咸腥味掠过脸颊。当骨灰融入海水的瞬间,一直沉默的父亲突然说:"妈这一辈子最不爱给人添麻烦。"是啊,奶奶生前总把"省事"挂在嘴边,买菜要自己提篮子,缝补衣服要留着碎布头,就连走也要选最简洁的方式。后来每次去海边,我们不再烧纸摆供品,只是带着她爱吃的海菜包子坐在礁石上聊天,女儿学会的第一支歌是奶奶教我的《大海啊故乡》,现在她又把这首歌教给了幼儿园的小朋友。
去年冬天我带父亲去体检,医生说他的肺气肿比同龄人轻得多。父亲笑着说这是沾了大海的光,自从每年去海边"看"奶奶,他反而不怎么咳嗽了。前几天整理书房,翻出奶奶的老花镜,忽然想起她总说"人这一辈子就像盐粒,融进海里才不孤单"。现在我终于懂得,所谓传承从不是墓碑上冰冷的名字,而是女儿画里长着鱼尾的太奶奶,是饭桌上父亲讲的那些纺织厂的故事,是每个海浪声里藏着的温暖记忆。

上周社区做殡葬观念调查,我在"生态葬"选项后郑重打了勾。窗外的玉兰花正开得热闹,就像奶奶走的那年春天。或许真正的血脉延续,从来不是骨灰埋在哪里,而是我们如何带着逝者的爱认真生活,把那些珍贵的品格像种子一样播撒进下一代的生命里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