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我吓得把搪瓷碗摔在地上,毛豆滚得满地都是。在那个忌讳谈论死亡的年代,外婆的直白像一道惊雷。她却慢悠悠捡起毛豆:"你外公走的时候,骨灰盒在祠堂摆了三年。我每天去擦灰,看着照片里的人越来越陌生。后来台风冲垮了后山,祠堂塌了半边,倒让我想明白了——人活着时占了一辈子土地,死了就该还给天地。"
外婆的衣柜里总挂着件靛蓝粗布衫,是外公年轻时在渔业合作社的工装。她常说那布料里织着海风的味道,就像她记忆里的外公永远带着咸腥味。每年夏至,她都要坐两小时公交去渔港,在码头坐一整天,看归航的渔船把夕阳撞碎在浪尖。有次我偷偷跟着去,发现她往海里撒了把米,嘴里念叨着:"今天是阿妹的生日,她最爱吃你煮的海鲜粥。"阿妹是我从未谋面的小姨,出生时遇上台风,连同接生婆一起被卷进了海里。
去年冬天我去青岛出差,特意去了第一海水浴场。十二月的海风像刀子,却有位白发老人正把花瓣撒进浪花里。她见我看得入神,笑着说:"我先生是潜艇兵,总说大海是最温柔的军营。"浪花卷着粉白的花瓣扑上沙滩,又退回去,仿佛在完成一场温柔的拥抱。那一刻我突然懂了外婆的意思:死亡不是终点,而是换种方式存在——变成潮汐里的盐,变成贝壳里的风,变成每个浪头跃起时闪烁的光。
现在每次去海边,我都会带瓶外婆腌的萝卜干。撒一小撮在礁石上,看海浪卷着咸涩的香气漫过脚背。远处归航的渔船拉响汽笛,惊起一群海鸥。它们掠过海面的姿态,多像外婆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,在风中舒展成最自由的形状。或许真正的告别从不是遗忘,而是像大海接纳溪流那样,让逝者以另一种方式,永远活在生者的呼吸里。
去年清明整理外婆遗物时,在樟木箱底发现了她手抄的《海的女儿》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海藻,扉页上铅笔字歪歪扭扭:"海水是活的,比石碑更懂怎么记住人。"这句话突然让我想起十五岁那个暴雨天,外婆坐在藤椅上剥毛豆,突然抬头说:"以后把我的骨灰撒进东海,省得占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