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走的那个秋天,我在她的旧皮箱底层翻到一张泛黄的纸条。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:“若我去了,把骨灰撒进东海。别立碑,海就是我的家,浪花会替我跟你们打招呼。”字迹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,嘴角翘得老高,像极了她每次看海时眯起眼睛的模样。

我想起母亲总爱在阳台的藤椅上坐着,手里攥着那张她和父亲年轻时在海边拍的黑白照片。照片里她扎着麻花辫,裙摆被海风吹得鼓起来,身后是翻涌的蓝。“你看这海,”她常指着窗外的方向说,“它从来不是静止的。涨潮时带着故事来,退潮时把烦恼带走,多好。”那时我不懂,只觉得海是遥远的风景,直到她真的要“住”进去,我才明白,她早把海当成了生命的一部分。

母亲走后的第三个月,我和父亲选了个晴朗的日子。联系好相关部门,拿到撒海许可那天,父亲把母亲的骨灰盒抱在怀里,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。盒子不重,却压得我心口发紧。出发前,我往盒子里放了一小撮她生前最爱的桂花——每年秋天她都会在阳台种桂花,说桂花香能飘到海边,“让海先认识我的味道”。

船驶出港口时,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在脸上。父亲站在船头,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,背影比平时佝偻了些。我走到他身边,他忽然说:“你妈年轻时第一次看海,吓得抓着我的胳膊不敢动,后来却成了最离不开海的人。”我想起小时候,母亲总带着我去海边捡贝壳,她会把耳朵贴在贝壳上,说能听见“海的心跳”。那时我以为是童话,如今站在摇晃的甲板上,听着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,倒真觉得这声音沉稳又有力,像极了母亲的呼吸。

人死之后骨灰撒在大海-1

撒骨灰的那一刻,我反而没了之前的慌乱。父亲打开盒子,我伸手捧起一把骨灰,触感细腻得像陈年的面粉。海风忽然大了些,骨灰顺着指缝落进海里,没有想象中的沉重,像一把碎银被浪花接住,慢慢散成细沙,跟着潮水流向远方。父亲把剩下的骨灰连同那撮桂花一起撒了出去,桂花在海面上打了个旋,跟着骨灰融进深蓝里。我仿佛看见母亲站在浪花里,还是扎着麻花辫的模样,裙摆被风吹得鼓起来,笑着朝我们挥手。

人死之后骨灰撒在大海-2

回来的路上,父亲望着窗外掠过的海岸线,轻声说:“她该高兴了,终于‘回家’了。”我没说话,只是摸了摸口袋里那个母亲留下的贝壳。后来每个周末,我都会去海边走走。退潮时捡贝壳,涨潮时听海浪,总觉得母亲从未离开。她成了海风里的咸,成了浪花里的光,成了每次潮起潮落时,轻轻落在我肩头的那片温柔。

原来死亡从不是终点。当骨灰融进大海,当思念随着浪花远航,那些爱过的人,会以另一种方式,永远活在我们身边。就像母亲说的,海是活的,而她,只是换了个地方,继续看着我们,笑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