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,我在外婆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"滴油"的环节。堂屋里的香烛明明灭灭,阿婆的遗像摆在供桌中央,黑白照片里的她还是笑着的,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弯弯的月牙。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把装着骨灰的盒子递过来时,舅舅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瓶,里面是半瓶茶油——那是外婆生前在老家后山种的茶树榨的油,每年新油出来,她总要给我们每家分一瓶。他用棉签蘸了点油,轻轻滴进骨灰盒的缝隙里,动作慢得像在完成一件稀世的瓷器。我站在旁边看得发怔,悄悄问妈妈:"为什么要往骨灰里滴油?"妈妈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哭腔却很温柔:"这是老规矩,让你外婆走得安稳些。

后来才知道,这个"老规矩"在很多地方的丧葬习俗里都能找到影子,只是油的种类不同,有的用菜籽油,有的用芝麻油,我们老家偏好用茶油。村里的老支书说,这习俗少说也传了上百年。早年间没有火葬,都是土葬,逝者入棺时,家人会在遗体旁放一小罐油,说是"给路上的阴差送点礼",其实更多是怕遗体腐化太快,油能起到一定的隔绝空气的作用。后来改成火葬,骨灰成了粉末状,老人们又觉得"骨头太散,魂就没处依",滴点油能让骨灰结块,不容易被风吹散,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"骨肉完整"。我想起外婆生前总说"人活一世,骨头要硬,走的时候骨头也要整整齐齐",原来这简单的一滴油里,藏着老辈人对"完整"的执念。

比实际作用更动人的,是这滴油里的情感象征。妈妈说,油是"活物",是地里长出来、锅里炼出来的东西,带着人间的烟火气。外婆种了一辈子茶油树,春天采茶苞,秋天摘茶果,榨油时守在油坊外等一整天,就为了闻那股清冽的香气。这瓶油里有她的体温,有她踩过的泥土,有她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。往骨灰里滴油,像是把她一辈子的生活痕迹,重新归还给她。老人们常说"油能润万物",小时候冬天手冻裂了,外婆就用茶油给我们擦手,说"油一润,就不疼了";现在她走了,我们也想给她的骨灰"润一润",让她在另一个世界里,也能感受到这份从人间带过去的温暖。

骨灰里面为什么要滴油

如今城市里的葬礼越来越简化,很多传统习俗渐渐被淡忘。但舅舅坚持要按老规矩来,他说:"人这一辈子,来的时候光着身子,走的时候也带不走啥,就这点念想,得给她留着。"那天整理外婆遗物时,我在她的木箱底翻到一本泛黄的笔记本,里面夹着一张字条,是她年轻时写的:"他日若去,骨灰掺油,撒在茶树林里,树就长得更旺了。"原来她早就知道这个习俗,甚至把它当成了和土地的约定。现在每次回老家,看到后山那片茶树林,我总会想起那滴茶油——它不是迷信的仪式,也不是空洞的传统,而是生者与逝者之间,用最朴素的方式延续的牵挂,是一个家族关于爱与记忆的温暖密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