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走的时候是去年秋天,落叶飘得满地都是,像他总爱给我讲的老北京胡同里的故事,散了,却留着余温。处理后事时,母亲望着窗外什刹海的方向轻声说:“你爸一辈子喜欢水,年轻时在护城河摸鱼,退休了天天去颐和园看昆明湖,要不,让他回海里去?”我们兄妹几个愣了愣,之前只听说过土葬、树葬,“撒海”这两个字,突然让沉重的告别多了点温柔的想象。

决定后,我开始查资料,才知道北京市早就有骨灰撒海服务,归口在北京市殡葬服务中心。打咨询电话时,接电话的张姐声音很温和,不像想象中严肃。“咱们这服务是公益性质的,家属基本不用花钱,”她解释道,“需要准备逝者的死亡证明、火化证明,还有家属的身份证,提前在系统上预约就行。”我记着笔在纸上划拉:死亡证明在派出所开,火化证明在殡仪馆拿,预约要填家属联系方式和撒海日期——原来流程比想象中简单。去中心现场办理时,大厅里人不多,几位老人正围着工作人员问细节,墙上的宣传画里,蓝色的海面上飘着白色花瓣,配着一行字:“回归自然,让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。”那一刻突然觉得,这或许真是父亲会喜欢的“归宿”。

撒海定在今年四月,说是春天气候稳定,海面风浪小。那天清晨五点多,我们跟着大巴车去了塘沽港。同车的还有二十多个家庭,大多是像我们这样的中年人陪着老人,手里捧着用红布包着的骨灰盒。码头上停着艘白色的船,船身上写着“生命之舟”,工作人员帮我们把骨灰盒整齐摆放在船舱,又给每人发了一朵白玫瑰和一小袋花瓣。开船后,海风带着咸味扑在脸上,远处的海岸线慢慢变成一条细线。船舱里很安静,有人小声哼着逝者生前喜欢的歌,有人对着海面发呆。突然,广播里传来轻柔的音乐,工作人员拿起话筒:“各位家属,我们即将到达撒海区域,请大家准备好。”

北京市骨灰撒海服务-1

母亲抱着父亲的骨灰盒,手指轻轻摩挲着盒面,那是父亲生前常戴的老花镜的纹路——骨灰盒是我们特意选的,木质的,上面刻着他最爱的竹节图案。轮到我们时,工作人员接过盒子,打开的瞬间,我看到里面的骨灰细腻得像细沙,混着几粒没烧尽的骨头渣,那是父亲的脊椎骨吧,年轻时总说“我这老骨头硬朗着呢”。他的骨灰混着我们提前准备的玫瑰花瓣,由哥哥慢慢撒进海里。白色的花瓣漂在蓝色的浪尖上,像一群安静的蝴蝶,跟着海浪一荡一荡,渐渐散开。突然有几只海鸥从船尾飞过,翅膀擦着海面,母亲抹了抹眼角:“你看,海鸥来送你爸了。”那一刻,没有墓地的冰冷石碑,没有烧纸的呛人烟雾,只有海风、浪声和眼前这片无边的蓝,心里堵了半年的石头,好像被浪轻轻拍碎了,散成了温柔的涟漪。

回来的路上,同车的一位阿姨跟我聊天,说她给老伴办撒海时,儿子还担心“没个坟头,以后想他了去哪看?”可撒完海第二年,小孙子在海边捡了个贝壳,举着喊“爷爷变成贝壳啦”,一家人突然就笑了。现在他们每年夏天都来海边,带着老伴生前爱喝的花茶,坐在沙滩上聊聊天,“就当他还在,只是换了个地方听我们说话。”我突然懂了,撒海不是“失去”,而是让逝者以更自由的方式存在——不占一寸土地,不扰一片草木,却能在每一次潮起潮落里,和生者重逢。

如今每次去海边,听着浪声拍打礁石,母亲总会指着远处的海鸥说:“你爸准在那儿呢,正跟海鸥唠嗑呢。”阳光洒在海面上,闪着碎金似的光,我突然觉得,所谓告别,或许从不是终点,而是生命换了种方式,继续在自然里生长。而北京市骨灰撒海服务,就像一座温柔的桥,让这份“生长”有了具体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