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,我到服务中心时,老张已经在擦展示柜了。浅灰色的工作服袖口沾着点海水的咸味——昨天刚从渤海湾回来,船舷上的浪花溅了他一身。展示柜里摆着三样东西:左侧是装着黄海海水的玻璃瓶,标签上写着“2023.10.15,晴,浪高0.8米”;中间是枚铜制的罗盘,盘面刻着“归航”二字;右侧的木盒里,整齐码着二十多封折叠成船形的信,都是家属委托我们“带给大海”的话。这就是我们“海归”骨灰海撒服务中心的日常,没有哀乐低回,只有海风和故事在空气里慢慢发酵。

上个月接了李姐的电话,她声音带着哭腔,却很坚定:“我爸走前说,要回‘老伙计’身边去。”李姐的父亲是个老渔民,在黄海打了四十年鱼,退休后每天都要去海边坐会儿,说“听听浪声,就像老伙计在跟我唠嗑”。我们陪李姐选了出海的日子,她特意带了父亲生前常穿的蓝色工装,“他总说这衣服沾着鱼腥味,大海肯定认得”。准备材料时,我发现李姐偷偷往骨灰盒里塞了包东西,后来才知道是半包父亲没抽完的烟,“他这辈子就这点爱好,大海不会嫌弃吧?”我蹲下来帮她系好盒上的红绳,轻声说:“大海什么都装得下,尤其是念想。”

出海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,东南风二级,浪高不过半米。家属们穿着统一的藏青色马甲,李姐抱着骨灰盒坐在船头,阳光照在她脸上,能看见睫毛上的泪珠在闪。船长是老郑,在这片海域开了十五年船,他把船速放慢,指着远处的岛礁说:“李大爷以前打渔,肯定知道那片‘母子礁’,今天咱们就从那儿过。”撒海前的三分钟默哀,海风突然停了,船身稳得像停在湖面,李姐打开骨灰盒,把父亲的骨灰和那半包烟一起倒进撒放漏斗,老郑按下按钮,白色的骨灰混着细碎的花瓣,顺着导流管落入海中,瞬间被浪花托住,像一群白色的蝴蝶在跳舞。李姐突然笑了,“你看,他真的认路呢”——骨灰飘向的方向,正是“母子礁”的位置。

仪式结束后,我们给每个家属发了纪念包:一瓶当天的海水、一张印有经纬度的航行证书、还有用贝壳做的书签。李姐摸着书签上的刻字“2024.3.15,北纬38°12'”,突然问:“以后想他了,能来看看海吗?”我递给她一张卡片,上面是我们的“海语信箱”地址,“写封信,我们下次出海帮您带去,大海会把话传给他的”。其实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:有位母亲把女儿的胎发和骨灰一起撒进南海,说“让她带着小时候的样子回家”;有对老夫妻约定百年后一起海撒,提前十年就来登记,说“要在海里手牵手”。我们做的从来不是告别,而是帮思念找个温柔的家。

骨灰海撒服务中心-1

现在每天下班前,我都会把当天的航行日志放进保险柜,里面记着日期、海域、天气,还有家属们说的话。老周总笑我太较真,“不就是份工作吗?”可我知道不是。当逝者化作浪花,家属们带着装着海水的瓶子离开,他们带走的不只是纪念,还有“再见”的勇气。大海那么大,装得下所有的遗憾,也盛得下生生不息的念想——这大概就是“海归”的意义:让每一份思念,都能在海浪声里,听见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