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的海,风里带着咸涩的凉。我站在甲板上,手里捧着爷爷的骨灰盒,木盒边缘被海风浸得有些潮。船老大说要到深海区,那里水流稳,不会惊扰岸边的生灵。爷爷生前总说“人从水里来,回水里去才干净”,可真到撒骨灰的那一刻,我忽然想起村里老人的话:“海葬连个坟头都没有,魂飘在海上,咋轮回啊?

这话像根细刺,扎在心里小半年。爷爷走前特意选了海葬,说省地方,还能“跟着洋流看看世界”。可我总忍不住想,他会不会后悔?传统里讲“入土为安”,土葬有棺椁有坟茔,是给灵魂安个家;火葬后骨灰入盒,也算有个“落脚点”。海葬呢?一把骨灰撒进海里,风一吹,浪一卷,连点痕迹都留不下。村里的三奶奶拉着我手叹气:“你爷爷这辈子心软,临了倒让自己‘无依无靠’,这魂灵怕是要在海上漂着,找不到轮回的路喽。”

那段时间我总往海边跑。清晨去赶潮,看太阳从海平面爬起来,把海水染成金红色;傍晚等退潮,捡被浪冲上岸的贝壳,指尖蹭到沙粒的粗粝。有次遇到个穿蓝布衫的阿姨,也在礁石上坐着,手里捏着串旧佛珠。她看我对着大海发呆,忽然问:“也是来看看家里人的?”我点头,她笑了笑,指着远处的渔船:“我先生去年走的,也选了海葬。刚开始我也怕,觉得他就这么‘散’了,后来有天夜里做梦,梦见他坐在小时候常去的海边礁石上,跟我说‘这里比家里的床还舒服,浪一摇就像睡在摇篮里’。”

阿姨说,她现在每周来一次,带束爷爷生前爱喝的茉莉花茶,倒在礁石缝里。“你看这海,看着空,其实啥都装得下。咱们觉得土葬是‘安’,可对他们来说,回归自然才是真的‘定’。魂灵要轮回,靠的不是坟头,是心里的念想。你爷爷若真在海上,听见你喊他,能不认路回家?”那天的风很软,吹得我眼睛发潮。我想起爷爷教我叠纸船的样子,他说纸船放海里,能载着心愿漂到很远的地方。那时我信,现在忽然也信了——或许魂灵的轮回,本就和丧葬的形式无关。

海葬的人不用轮回吗-1

上个月大潮,我又去了海边。退潮后的沙滩上,有个小姑娘蹲在那画画,画纸上是个戴草帽的老人,牵着个小女孩的手,背景是翻着浪花的海。我问她画的是谁,她奶声奶气地说:“是爷爷,爷爷变成海了,每天都陪我玩。”我忽然想起爷爷撒骨灰那天,船老大说的话:“这海看着大,其实是活的。今天撒下去的,明年说不定就变成岸边的花,海里的鱼,或者天上的云。万物轮回,哪有‘散’了的说法?”

现在我不再纠结“轮回的路”。每次来海边,听见浪拍礁石的声音,总觉得像爷爷的笑声;捡到带花纹的贝壳,就当是他捎来的信。或许魂灵从不需要“坟茔”当坐标,爱与记忆就是最好的罗盘。海葬不是让他“无依无靠”,是让他以另一种方式存在——在潮起潮落里,在鱼跃鸟飞里,在每个思念他的瞬间里。所谓轮回,或许从来不是缥缈的传说,而是那些刻在心里的温暖,换了种模样,继续陪着我们走下去。

海葬的人不用轮回吗-2

海葬的人不用轮回吗-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