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的风还带着些微凉意,我站在天津寝园的植树葬区,看着那棵去年亲手种下的油松。树干比去年粗了些,松针绿得发亮,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,落在树下那块刻着父亲名字的小小的纪念石上。风一吹,松针簌簌作响,像是父亲从前笑着叫我的声音,轻轻的,却格外清晰。
去年这个时候,父亲刚离开我们。一家人围在客厅里,讨论后事时都沉默了很久。姑姑先开了口:“现在都提倡环保,要不……看看植树葬?”我愣了一下,之前只在新闻里听过这个词,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。父亲生前是个爱花爱草的人,阳台摆满了他养的绿萝和月季,临走前还念叨着“别把我的花渴死了”。或许,让他以一棵树的形式继续“生长”,真的是个好选择。我们开始在网上查资料,天津的几家墓园都有植树葬,但看到天津寝园的照片时,母亲突然说:“就这里吧,你看那片林子,多像你爸喜欢的样子。”
第一次去天津寝园是个周末,沿着津港公路开过去,远远就看到一片连绵的绿色。和想象中肃穆压抑的墓园不同,这里更像一个安静的公园。接待的工作人员带我们走到植树葬区,脚下是修剪整齐的草坪,一排排不同品种的树错落有致——有松柏、有银杏、有玉兰,每棵树下都有一块小小的纪念石,刻着逝者的名字和生卒年月。“每棵树都是活的纪念碑,”工作人员说,“根系会吸收养分,枝叶会向着阳光生长,这是生命的延续。”我们走到一片油松区,父亲属虎,松树象征坚韧长青,那一刻,我们几乎立刻做了决定。
安葬那天,天气很好。工作人员帮我们选了一棵半人高的油松,带着土球的根部裹着麻布。我和弟弟一起动手挖坑,铁锹插进土壤时,能感觉到底下湿润的泥土和细小的石子。父亲的骨灰盒用可降解的材料包裹着,轻轻放进坑里,我们一捧一捧地填土,土壤落在盒子上,发出细微的声响。母亲蹲下来,把一小把父亲生前最喜欢的月季种子撒在树根旁,“以后这里说不定会长出小月季呢。”工作人员在纪念石上刻好了名字,石面光滑,阳光照上去有些晃眼。那天离开时,我回头望,那棵油松在风中微微摇晃,像在和我们告别,又像在说“我会好好长大”。

现在每次来天津寝园,我都会带一把小铲子和一桶水。松树下的杂草要拔掉,土壤干了就浇点水。看着树干上新生的枝条,看着纪念石周围冒出的青草,心里的思念好像也变得具体起来。以前总觉得“离别”是终点,但在这里,离别成了另一种开始——父亲以树的形态,继续呼吸着天津的空气,看着四季更迭,而我们,有了一个可以常来“看看”他的地方,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。
或许有人会问,没有墓碑,会不会觉得不够庄重?但站在这片林子里,听着风吹过树叶的声音,看着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画出跳动的光斑,我知道,真正的纪念从不在形式。父亲喜欢的绿色,我们留给他了;他在意的生机,我们延续了。在天津寝园的这片植树葬区,每一棵树都是一个故事,每一阵风都是一句思念,而生命,以最温柔的方式,和这片土地紧紧相连。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