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几日,有位老朋友来道观找我,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,照片上是他刚过世的父亲。老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,站在海边礁石上,风把头发吹得凌乱,手里却稳稳托着一条银闪闪的鱼。朋友红着眼眶说:"我爸一辈子在海上讨生活,临走前攥着我的手说,不想占村里的地,想把骨灰撒进他打了五十年鱼的这片海。可家里亲戚都说,哪有'撒进海里'的道理,怕他'魂魄无依'。师父,道教里怎么看这事?选择海葬的人,到底值不值得敬重?"
其实在道教看来,生死从来不是对立的两端,而是自然循环里的一环。《道德经》里说"出生入死",不是说人从生到死就是终结,而是讲生命本是"气"的聚散——天地间的清浊之气汇聚成人,气散了,便回归天地。庄子在《知北游》里更直白:"人之生,气之聚也;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。"所以道教从不执着于"形骸"的留存,更看重"气"是否能顺应自然,回归本源。就像春天的花会开,秋天的叶会落,大海里的鱼会游向深海,这都是"道"在运行,没有什么可悲伤的,更没有"魂魄无依"的说法。魂魄本就是"气"的灵动,气回归自然,便与天地同在,何来"无依"呢?
再说这海葬,恰恰暗合了道教"道法自然"的根本。道教的"自然",不是我们现在说的"大自然",而是"自己如此"——万物按其本性运行,不刻意、不勉强。海葬把骨灰撒入大海,没有棺椁的束缚,没有坟茔的圈定,就像一滴水回归江河,一粒尘融入大地,完全顺着"气"的本性在走。我想起《黄帝内经》里"人与天地相参,与日月相应"的话,人本来就是天地的一部分,生时靠天地滋养,死后回归天地,本就是最自然的事。选择海葬的人,往往是看透了这层道理:他们不贪恋尘世的"土葬为安",不执着于"坟头立碑"的形式,而是愿意让自己的"气"以最自由的方式回到自然里,这本身就是对"道"的顺应,是一种通透的活法。

那么道教究竟如何评价选择海葬的人物?其实评价的从来不是"海葬"这个形式,而是选择海葬的那颗心。如果一个人活着时斤斤计较、自私自利,就算埋进风水最好的墓地,在道教看来,他的"气"也会因心性淤塞而不得安宁;反之,若人生前心怀坦荡,懂得"上善若水"的包容,像大海一样接纳风浪、滋养生命,哪怕选择海葬,他的"气"也会如清风拂过海面,自在舒畅。就像朋友的父亲,一辈子在海上讨生活,见过风浪也救过落水的渔民,临终前还想着不占土地,把自己还给大海——这样的心性,本身就是对"道"的践行。道教里说"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",这里的"余庆"不是指后代富贵,而是指逝者的"气"会因生前的善念与通透,在自然中获得安宁,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评价。
至于生者,也不必执着于"有没有坟头可拜"。道教讲究"心祭",《太平经》里说"神者,乘气而行,故人有气则有神,气绝则神亡",但这里的"神亡"不是消失,而是回归自然的"气"。生者若能在心里记着逝者的好,学着他的通透与善良,多做些帮助他人的事,便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。就像朋友父亲撒入大海的骨灰,或许会随着洋流滋养一株海藻,或许会被一条小鱼误食,最终以另一种形式继续"活着"——这何尝不是道教说的"生生不息"呢?
说到底,道教看待生死,就像看待四季更迭:春生夏长,秋收冬藏,都是自然的节奏。选择海葬的人,不过是在生命的最后一程,选择了最贴合自然的方式。这样的人,活得通透,走得洒脱,本身就值得我们敬重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