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漫过码头的栏杆时，我正帮着舅舅整理手里的文件袋。袋里是外婆的死亡证明、户口本复印件，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海撒预约单——这是我们为外婆办的最后一件事。舅舅的手指在"骨灰海撒申请"几个字上摩挲了两下，忽然抬头说："你外婆年轻时总说，等老了要去看真正的大海。"

第一次听说"海撒"是在外婆走后的家庭会议上。母亲提起社区宣传栏里的通知，说北京市对户籍居民的骨灰海撒实行免费服务，还能由家属陪同登船。那时我对这事儿的想象很模糊，总觉得该有个实实在在的墓碑，供人清明时去摆束白菊。直到跟着舅舅去街道办事处提交材料，才发现这事儿比想象中更有人情味。负责接待的王姐翻出一沓蓝色封面的手册，里面详细写着从预约到登船的每一步：提前三个月在"北京市殡葬服务网"填申请表，带上逝者身份证明和家属关系证明，审核通过后会收到短信通知具体登船时间。"你们要是腿脚不方便，还能申请上门核验材料。"王姐说着，给我们留了个24小时咨询电话，"有啥不懂的随时问，别着急。"

登船那天是个多云的秋日。码头边停着艘白色的船，船身印着"生命之舟"四个蓝字。同行的有二十多个家庭，大多是像我们这样的中年人陪着长辈。排队安检时，我看见前排阿姨怀里抱着个红木盒子，盒角缠着一圈浅灰色的丝带——后来才知道，那是家属自己准备的骨灰盒，海撒仪式结束后可以带回家留作纪念。船缓缓驶离码头时，广播里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："今天的航线会经过渤海湾的'安澜区'，那里海水透明度高，海洋生物丰富，是我们选定的海撒专属海域。"甲板上渐渐安静下来，有人靠着栏杆望着远处的海平面，有人低头轻轻擦拭手里的照片，风把细碎的说话声吹得很轻，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
仪式在船行至深海区时开始。工作人员先给每个家庭发了一小袋花瓣，说是玫瑰和百合的混合，"撒骨灰时掺着花瓣，好看，也让老人走得体面。"舅舅抱着外婆的骨灰盒走到船尾，我扶着他的胳膊，能感觉到他指尖在微微发颤。当骨灰混着花瓣从他掌心滑落，在海面上散开成一片浅粉色的云时，不知是谁先开始哼起了《送别》。歌声混着海风，和船舷边跃起的浪花撞在一起，竟一点也不悲伤。我忽然想起外婆总挂在嘴边的话："人这辈子就像滴水，从云里落到地上，流进河里，最后总要回到大海里去。"原来她早就用自己的方式，给我们讲过生命的来处与归途。

回程的船上，有家属在登记领取"海撒纪念证"。证书是米白色的卡纸，上面印着海撒的日期、经纬度，还有一句"大海永志，思念长存"。邻座的阿姨拿着证书轻轻摩挲，说她母亲生前总嫌墓地太贵，"现在好了，撒进海里，不用年年惦记着续费，想她了就来海边走走，听听浪声，就当她在跟我说话呢。"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脸上，我忽然明白，所谓告别从不是终点。那些撒进海里的骨灰会化作浮游生物的养分，随洋流去往远方；而活着的人把思念种在心里，每一次望向大海的瞬间，都是与逝者最温柔的重逢。

如今每次路过海边，我总会想起那个秋日的清晨。码头的风，甲板上的歌声，还有舅舅松开手时，花瓣与骨灰一起融入深蓝的模样。海撒从来不是遗忘，而是让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——就像浪花会一遍遍亲吻沙滩，思念也会在时光里，长出新的形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