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走的那个清晨,窗外的玉兰开得正盛。他躺在病床上时总念叨“人来于尘土,也该归于尘土”,可真到了要做决定的时刻,母亲红着眼圈问我:“还是按老规矩,找块地安安稳稳葬了吧?”我握着父亲的遗嘱复印件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“想看看大海”,心里像压了块石头——一边是母亲和亲戚们坚持的传统陆葬,一边是父亲朴素的遗愿,更让我纠结的是,这两种方式,国家到底更提倡哪一种?
小时候跟着大人去村里的老坟地,总觉得那片坡地安静又庄重。可这几年再回去,坟头一个挨一个往山坡下蔓延,连旁边的自留地都被占了不少。去年村支书来做工作,说现在耕地保护抓得严,棺木土葬早就不允许了,就算是骨灰进公墓,也得按“节地标准”来,单穴面积不能超过0.5平方米。父亲的堂兄前年去世,家里想立块像样的石碑,结果公墓管理处说“只能用卧碑,高度不能超30厘米”,为此还和亲戚们吵了一架。原来我以为“入土为安”是天经地义,现在才发现,土地早就“装不下”这么多传统念想了。
为了弄明白政策,我特意请了天假去区民政局。负责殡葬服务的王科长翻出一沓文件,指着其中一页说:“国家现在推的是‘节地生态安葬’,海葬、树葬、花坛葬这些都算。你看,2023年民政部发的《关于进一步推动殡葬改革的指导意见》里就写了,要把生态安葬率纳入地方考核,像咱们市从2018年就试点海葬,现在每年有上千户家庭选择,政府还补贴交通费和骨灰处理费呢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不是说陆葬不行,但传统土葬占耕地、耗木材,肯定要控制;骨灰进公墓可以,但得选那种‘壁葬’‘塔葬’,少占土地。”
从民政局出来,我去了父亲常去的海边公园。他退休后总在这里钓鱼,说大海“又宽又深,能装下所有事”。我给母亲看了王科长给的宣传册,上面印着撒海仪式的照片:家属捧着骨灰盒,随着哀乐将骨灰撒向海面,海鸥低飞,阳光洒在水上像碎金。母亲沉默了很久,突然说:“你爸一辈子爱干净,要是占着块地,风吹雨淋的,倒不如让他漂在喜欢的海里。”那天下午,我们在网上提交了海葬申请,工作人员很快回电,说下个月有集体撒海活动,全程免费,还能帮忙预约纪念证书。

撒海那天,船开了两个小时才到指定海域。当洁白的骨灰混着花瓣落入海水,母亲轻轻说了句“老头子,一路好走”,我突然想起父亲曾说“人活一世,不是占多大地方,是留下多少念想”。原来国家提倡海葬,不只是为了省土地,更是想让我们明白:生命的重量,从不在墓碑的尺寸里,而在那些关于爱与记忆的延续中。如今每次去海边,看到潮起潮落,总觉得父亲从未离开——他只是换了种方式,守着这片他爱的海,也守着我们慢慢转变的、更轻盈的生死观。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