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秋的北京,风里总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咸意。我攥着手机站在地铁6号线的终点站,屏幕上是朋友发来的消息:“帮我看看那座海撒纪念碑,到底有没有名字?我妈总念叨,说想给海葬的爸找个‘家’。”

朋友的母亲去年办了海撒手续。骨灰随着船开往渤海湾时,老人没哭,只是望着海面说:“他爱海,这下自由了。”可半年后,她开始频繁问起“有没有个碑”——不是要立个墓,是想有个地方,能年年去放束花,说说话。我这趟来通州的运河纪念广场,就是替她寻这个“说话的地方”。

穿过广场的银杏林,远远看见一片白墙。走近了才发现不是墙,是一整面由汉白玉砌成的纪念碑。它比我想象的矮些,约莫两米高,底座是海浪形状的青石板,阳光照在上面,像碎银在流动。碑身没有刻“某某纪念碑”的字样,只在顶端嵌着一块圆形的玻璃,里面是深蓝色的树脂,里面飘着细小的银箔,风一吹,银箔轻轻晃动,像海面上的波光。

“姑娘,找这个吧?”身后传来个略带沙哑的声音。回头看见位穿藏青色外套的大爷,手里拎着桶清水,正拿抹布擦碑身的缝隙。他说自己姓王,老伴三年前海撒,“那时候孩子劝我,说海葬环保,可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后来听说这儿有这么个地方,就常来。”王大爷指着碑身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,“你看,这些都是名字。”

北京海撒纪念碑有名字吗图片-1

我这才注意到,碑身的汉白玉上,刻满了米粒大小的名字,每个名字旁边都有个小小的日期。王大爷用抹布擦过一个名字:“这是我老伴,李淑珍,2020年走的。当时登记的时候,工作人员说这儿叫‘生命之海纪念墙’,但我们家属都叫它‘望海碑’——你看它对着运河,运河通着海,站这儿望过去,就像看见他们在海里一样。”

原来这纪念碑确实没有官方正式的“名字”。北京市骨灰海撒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后来告诉我,它在规划文件里叫“骨灰海撒纪念设施”,但建成后,家属们你一言我一语,慢慢有了“望海碑”“归航墙”这些昵称。“我们没给它起名字,是想让每个来这儿的人,都能把它当成自己心里的‘碑’。”工作人员说,碑身每年会新增一批名字,都是家属自愿申请刻上去的,不收费,“就像给大海里的他们,安了个能被看见的坐标。”

正午的阳光暖起来,有位阿姨提着篮子走过来,在碑前放下一束白菊,又从篮子里拿出个小小的玻璃瓶,里面装着细沙。她蹲下身,把沙轻轻撒在刻着名字的地方,嘴里小声念叨着:“老张,今天风不大,你在那边肯定不冷……”风把她的话吹得断断续续,但碑身上的名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像无数双眼睛,安静地望着运河的方向。

离开时,我给朋友发了条消息,配了张“望海碑”的照片——照片里,王大爷正帮那位阿姨扶着被风吹歪的白菊,碑顶的蓝玻璃在阳光下像块融化的天空。“它没有名字,但每个来这儿的人,都能给它起一个。”我写道,“你妈要是来,就叫它‘老张的海’吧。”

手机那头很快回了个哭脸的表情,后面跟着一句:“我妈说,这名字好,比啥都好。”

原来一座纪念碑有没有名字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它站在那里,像一片凝固的海,接住了所有没能说出口的思念。就像那些刻在汉白玉上的名字,它们不必被记住全名,只要风经过时,有人会停下脚步,说一句“我来看你了”,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