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冬天,爷爷在老家的土炕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。作为长孙,我跟着父亲和族里的长辈们忙前忙后,第一次完整地经历了北方农村一场传统的丧事。那些天里,哭声与唢呐声交织,纸钱的灰烬在寒风中飞舞,我才真正明白,所谓丧事,从来不是简单的告别,而是一场用仪式编织的情感寄托。
爷爷走的那天夜里,父亲先是用温水给老人擦了身子,换上早已备好的寿衣。寿衣是深蓝色的绸缎,一共穿了七件,袖口和裤脚都用红绳系着。族里的三爷爷说,"七"是阳数,红绳能牵着老人的魂灵走稳路。母亲和姑姑们则在堂屋的正中搭起灵堂,一张窄窄的灵床靠着北墙,爷爷的遗体头朝西停放着,脚下点着一盏长明灯,灯芯要时刻保持燃烧,说是给逝者照亮去阴间的路。灵床前的供桌上摆着馒头、水果和爷爷生前最爱喝的二锅头,香炉里的三炷香青烟袅袅,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肃穆的气息。
第二天一早,大爷爷带着父亲去村头的小卖部买了一沓黄纸,裁成铜钱的形状。父亲蹲在门槛上折纸元宝,手指被纸边划得通红。"这得折够九百九十九个,"大爷爷一边帮忙一边念叨,"到了那边才有钱花。"上午十点多,村里的喇叭响了,村支书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通知大家来帮忙。很快,院子里就挤满了人,男人们劈柴挑水搭灵棚,女人们在厨房择菜蒸馒头,连平时调皮的孩子们都安静地蹲在墙角,手里攥着大人给的糖果不敢出声。午后,舅舅带着表哥表姐们从邻村赶来,一进院门就跪在灵前哭起来,姑姑们赶紧上前搀扶,一时间灵堂里哭声震天。
出殡前的那晚,全家人都守在灵堂里。父亲和叔叔们轮流跪在蒲团上烧纸,火光映着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。半夜时,请来的鼓乐班突然吹起了《哭七关》,凄婉的唢呐声在寂静的村里传开,我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爷爷背着我去赶集的场景,眼泪再也忍不住往下掉。一位本家的奶奶拍着我的后背说:"哭出来好,让你爷爷知道你舍不得他。"天快亮时,阴阳先生拿着罗盘在院子里转了几圈,然后大声宣布"吉时到",几个壮汉用红布裹着灵床,在众人的哭喊声中缓缓抬出院子。走在最前面的是举着引魂幡的表哥,后面跟着撒纸钱的大伯,白花花的纸钱像雪片一样落在路上,引来一群麻雀在后面啄食。

下葬那天,天空飘起了小雪。送葬的队伍排了半里地长,村里的老人们拄着拐杖慢慢跟着,嘴里小声念叨着"一路走好"。到了墓地,按照阴阳先生划定的方位,灵柩缓缓落入墓坑。父亲抓起一把黄土撒在棺材上,哽咽着说:"爹,您安息吧。"在场的人纷纷效仿,不一会儿坟头就堆了起来。回来的路上,我看到有几个孩子在捡地上没烧完的纸钱,被他们的父母厉声喝止。晚上吃饭时,母亲端来一碗插着筷子的米饭,说是给爷爷留的位置,"虽说人走了,但家里的碗筷永远给他留一副。"

如今爷爷已经走了半年多,每当想起那些天的经历,心里依然五味杂陈。北方的丧事看似繁琐,却处处透着对逝者的尊重和对生命的敬畏。那些重复的仪式、复杂的讲究,其实都是活着的人对逝者的最后交代,是亲情在时光里留下的印记。或许正如村里老人说的那样,只要这些习俗还在,那些我们爱的人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