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深秋整理父亲遗物时,我在旧皮箱底层发现了一本泛黄的航海日志。翻开第一页,1978年的钢笔字迹记录着他作为远洋货轮水手的第一次远航:"太平洋的浪涌像揉皱的蓝丝绒,甲板上的每一粒盐都在闪光。"这一刻我突然明白,为什么他临终前反复叮嘱要把骨灰撒进大海——那片他用青春丈量过的蔚蓝,才是灵魂真正的故乡。
筹备海葬的过程中,殡葬公司的顾问曾拿出三种骨灰盒样品:雕花檀木盒、降解纸浆盒和天然海藻纤维盒。"现在流行用可降解盒子,连骨灰带盒子一起入海,家属操作起来更方便。"他指着那款印着海浪纹的纸浆盒说。但我想起父亲曾经在日志里写过的话:"航海人最忌讳给大海添麻烦。"那些年他每次靠岸,都会带着船员清理甲板上的塑料垃圾,就连吃剩的鱼骨都要分类处理。如果连最后的骨灰都要包着盒子入海,岂不是违背了他一生的海洋情怀?
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,是某个雨后的清晨。我带着父亲的一捧骨灰(殡仪馆提前分装的小样)来到海边,看着退潮后裸露的礁石上附着的牡蛎壳。忽然注意到礁石缝隙里卡着半片塑料花瓣,那是某个海葬仪式留下的纪念品。父亲常说,大海的包容不是让人类随意丢弃的理由。我蹲下身,用树枝费力地挑出那片塑料,手指被礁石划破也浑然不觉。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,最纯粹的告别应该像海水一样清澈——不需要任何容器,让骨灰直接与浪花相拥,就像当年他纵身跃入海中游泳时那样坦然。
海葬那天,我们租了艘小渔船驶向指定海域。当船老大说"就是这里"时,我解开装着骨灰的亚麻布袋,海风突然卷起我的衣角。父亲生前总爱在起风时张开双臂说"这是大海在呼吸",此刻我仿佛听见他的笑声混在浪涛里。抓起一把骨灰撒向海面,银白色的颗粒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,瞬间被涌来的浪花接住,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妹妹哽咽着说:"爸爸变成了无数个小小的浪花。"我却觉得,他是卸下了所有尘世的重量,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无垠的蓝里航行。

返航时,我把那本航海日志摊在膝盖上。阳光透过舷窗洒在"太平洋的浪涌"那段文字上,墨迹仿佛变得鲜活起来。或许对逝者最好的纪念,不是用精美的盒子留住骨灰,而是让他们以最本真的方式回归热爱的自然。就像父亲曾经守护过这片海,如今这片海也用它的辽阔接纳了他,完成了一场跨越半生的约定。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