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至今记得外婆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的那句话,她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床头柜上那只淡粉色的贝壳,说等她走了,就把骨灰撒进东海。那时我总以为是老人糊涂了的胡话,直到去年深秋站在舟山群岛的轮渡甲板上,咸涩的海风掀起衣角时,才真正读懂贝壳纹路里藏着的秘密。

外婆的嫁妆里有只红木匣子,垫着褪色的蓝印花布,里面整齐码着二十三个贝壳。她总在夏夜摇着蒲扇讲它们的来历,这个是三十岁那年和外公赶海捡到的,那个带着紫色斑点的是我出生那年在青岛栈桥买的。最特别的是只缺口的海螺,她说是六十岁生日那天,在医院化疗间隙偷偷跑到海边捡的。"海水是活的,"她用袖口擦着贝壳上的灰尘,"人这辈子像贝壳在沙滩上滚啊滚,最后总要回到浪里去。"

母亲最初坚决反对海葬,觉得这是对长辈的不敬。直到整理遗物时发现外婆藏在《红楼梦》里的字条,泛黄的纸页上写着"我怕黑,海底有光"。那行歪歪扭扭的字迹让我们突然想起,外婆晚年总说卧室的顶灯太暗,却爱在深夜坐在阳台上看月亮。她床头柜里永远备着手电筒,说要是夜里醒来,光柱能穿透黑暗照到很远的地方。

人们都说骨灰应该撒进海里-1

去年霜降那天,我们租了艘小渔船出海。当洁白的骨灰随着菊花瓣落入海面,竟然真的像外婆说的那样,没有立刻沉下去,而是随着波浪轻轻起伏,像一片被月光晒白的羽毛。船老大说这是少见的"海迎",说明逝者心里干净。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外婆膝头,她指着相册里穿蓝布衫的年轻姑娘说:"那时候你外公总笑我,说海边长大的姑娘,心都野得像潮水。"

返航时夕阳正沉入海面,碎金般的波光里,我仿佛看见无数贝壳从海底浮上来,在浪尖上跳着舞。母亲从随身布袋里取出那只缺口的海螺,贴在耳边听了许久,突然笑着说:"你外婆在唱歌呢。"海风穿过螺壳的声音,确实像极了外婆哼了一辈子的渔歌调。原来所谓归宿,从来不是冰冷的墓碑,而是那些刻在血脉里的潮汐与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