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的海风带着咸腥气,卷着细碎的浪花扑在礁石上,溅起的水珠落在我手背上,凉得像父亲走前最后一次摸我额头的温度。我蹲在租来的小船上,打开那个素白的骨灰盒时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——盒子比想象中轻,轻得像父亲晚年总说的"人活到最后,就该像片云,飘到哪儿是哪儿"。

骨灰混着细沙被我一点点撒进海里时,没有想象中的沉重。它们没有立刻沉下去,而是随着波浪打着旋儿,像一群透明的小鱼,慢慢融进青灰色的海水里。妹妹在旁边抽噎着说"爸这是回家了",我却突然想起他生前总坐在阳台藤椅上,望着墙上那张在青岛拍的老照片发呆。照片里他三十岁,穿着白衬衫站在栈桥边,背后是翻涌的海浪,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见海,"海水里有好多故事,鱼啊虾啊,还有沉船里的老物件,人要是能变成海水里的一分子,是不是就能听见这些故事了?"

那时候我总笑他老了爱说胡话,直到他查出病来,躺在病床上还攥着我的手念叨:"别给我买墓地,贵得很,把我撒进海里就行。你妈生我的时候是夏天,海水热乎,我回去正好'游个泳'。"当时我只顾着掉眼泪,没接话,现在看着骨灰在浪里散开,突然懂了他说的"回去"不是终点。他一辈子爱热闹,在厂里当会计时总给年轻同事讲笑话,退休后在小区花园里教孩子折纸船,连楼下卖水果的阿姨都知道"老陈头兜里总装着糖"——这样的人,怎么会愿意躺在冰冷的墓地里呢?他该是想在海水里继续"热闹",跟着洋流去看他没见过的远洋,去碰一碰他总说"长得像星星"的夜光藻。

人死后骨灰撒入大海转世了吗视频-1

撒完骨灰的第三个月,我去菜市场买菜,路过水产摊时,一条银灰色的鱼突然从盆里跳出来,啪嗒落在我脚边。卖鱼的大叔慌忙道歉,我却盯着那条鱼看了好久——它的眼睛圆滚滚的,像极了父亲戴老花镜前,眯着眼看报纸的样子。我把它买回家,放进鱼缸时,它居然对着我摇了摇尾巴。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,梦见父亲坐在海边的礁石上,手里拿着我小时候折的纸船,纸船漂在水里,他笑着喊我:"你看,它真的能漂很远呢。"

后来我常去海边散步,有时会带一小把他生前爱吃的炒花生,撒在沙滩上。海鸥来啄食时,翅膀掠过水面的声音,像极了他以前哼的跑调的《军港之夜》。有次遇到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,指着远处的浪花问妈妈:"奶奶说爷爷变成了海水,是不是所有的海水里都有爷爷呀?"她妈妈笑着点头:"是啊,所以我们喝的水,浇花的水,都带着爷爷的爱呢。"

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人们说的"转世",或许从来不是指变成另一个人或动物。它是风里的咸味,是浪尖的光斑,是孩子手里那只被风吹远的纸船,是我们每次想起他时,心里泛起的、和海水一样温柔的念想。父亲没有离开,他只是把自己拆成了无数个小碎片,藏在每一阵海风里,每一朵浪花里,每一次我们因为想起他而弯起的嘴角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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骨灰撒进大海的那天,我没有说"再见"。因为我知道,当明年春天的洋流带着暖流回来时,他会跟着浪花,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,像从前无数个傍晚那样,喊我回家吃饭。这大概就是最好的转世——不是遗忘,而是以另一种方式,永远活在爱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