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葬周年的日子越来越近时,我总会习惯性地望向窗外的海。去年今日,那艘载着父亲骨灰的白色小船慢慢驶向深海,海风把我们的告别吹得很轻,他曾说海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怀抱,如今想来,倒真像他悄悄藏起了所有沉重。这一年里,我常常在想,对于选择海葬的亲人,周年祭奠该是什么模样?或许不必有肃穆的墓碑,不必有繁复的仪式,只需要用最贴近他心意的方式,让思念像海浪一样,自然地涌动。
准备祭奠的物品时,我没有刻意追求传统的祭品。父亲生前最不爱铺张,总说“心意到了就好”。于是我去花店挑了一束白菊,花瓣边缘带着淡淡的鹅黄,像他晚年常坐在阳台晒太阳时,衬衫上落的光斑。又从柜子里翻出他用了大半辈子的搪瓷杯,里面装着他最爱的龙井——去年海葬时,我也是这样带着它,只是那时手抖得厉害,茶洒了半杯。这次我仔细泡好,茶烟袅袅升起时,仿佛又听见他说“慢点儿,不着急”。最郑重的是那封手写的信,没有华丽的辞藻,只写了这一年的小事:妹妹考上了他念叨的大学,家里的老槐树又开了花,我学会了他教的那道糖醋排骨……这些他没来得及参与的日常,我想让海风读给他听。

到海边时,潮水正慢慢涨上来,漫过礁石上的青苔,像在轻轻抚摸大地的指纹。我找了块被海浪磨圆的石头坐下,把搪瓷杯放在旁边,白菊插在石缝里,花瓣被海风吹得微微颤动。没有焚香,没有鞠躬,只是像从前他坐在我身边那样,轻声说话。“爸,你看这海还是那么蓝,比去年我们来的时候更清了些。”“妹妹说她的专业课老师很像你,总爱眯着眼睛笑。”说到一半,我把那封信展开,对着海风读起来,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,却觉得他一定听得见——就像小时候我趴在他膝头读作文,他总是笑着说“我们家孩子写的字,风都爱听”。读完信,我把信纸折成小船的样子,轻轻放进海里,看着它随着浪花漂远,忽然想起他曾教我折纸船,说“纸船能载着心愿到很远的地方”。
其实除了来海边,这一年里我找到了更多纪念他的方式。整理旧相册时,发现他年轻时在海边拍的照片,背后用铅笔写着“1985年夏,和女儿第一次看海”,我把这张照片洗出来,放在书桌的相框里,每天早上都能看见他笑得露出白牙的样子。上周妹妹说想吃他做的红烧肉,我们姐弟俩凭着模糊的记忆一起下厨,虽然味道差了点,但厨房里的笑声和当年一样热闹。前几天,我还以他的名义给海洋保护组织捐了款,收到证书时,仿佛看见他摸着我的头说“做得好,要懂得疼惜这片海”。原来祭奠不只是在特定的日子,那些藏在日常里的想念,早已成了生活的一部分。
海葬的亲人,或许早就把“告别”变成了“融入”。他们化作海风,化作浪花,化作沙滩上闪闪发光的贝壳,总在不经意间来到我们身边。周年祭奠不是为了重复悲伤,而是提醒我们:爱从未消失,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。就像此刻,海浪轻轻拍打着礁石,发出温柔的声响,我知道,那是他在说“我一直都在”。用心准备的一束花,一封写满日常的信,一次带着回忆的下厨,甚至只是在海边安静地坐一会儿,都是对思念最好的回应——因为最好的祭奠,从来不是形式,而是让爱继续在时光里流动,温暖而绵长。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