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走的那个秋天,海边的芦苇白了头。他的骨灰盒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,松木的纹理里还留着阳光晒过的味道。我摸着盒子边角,想起他总说的那句话:“等我老了,就变成海里的一朵浪花,想去哪就去哪。”那时他坐在礁石上,海风把他的白发吹得飘起来,手里捏着我小时候捡的贝壳,贝壳内壁映着天的蓝。
可真到了这一天,我却犯了难。把骨灰撒进大海,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吗?还是得做点什么?我对着骨灰盒发呆,手机屏幕亮着,搜索框里输了又删的“骨灰撒海”四个字,像根刺扎在心里。

后来我去了社区服务中心,张阿姨听我说完,给了我民政局的电话。“别自己瞎琢磨,这事儿有规矩。”她泡了杯菊花茶,热气模糊了眼镜片,“前几年有户人家,儿子偷偷把母亲骨灰撒在了栈桥附近,结果被巡逻队发现了,还罚了款。”我捏着发烫的杯子,忽然觉得手里的骨灰盒沉了许多。
民政局的王大姐说话像海边的潮水,干脆又实在。她翻出一本《殡葬管理条例》,指着第六条说:“骨灰处理得符合国家规定,不是想撒哪就撒哪。”她告诉我,个人随意撒海是不允许的,得先向民政部门申请,由正规殡葬服务机构组织,在指定的海域进行。比如青岛每年春秋两季有集体撒海活动,会安排专业船只,选在远离海岸、水流交换快的开阔海域,避开禁渔期和海洋保护区。“你父亲要是真想‘变浪花’,得走正规流程,这才是对他的尊重。”王大姐的钢笔在文件上圈出“指定海域”四个字,笔尖顿了顿,“去年有个小伙子,自己租了艘小渔船,在近海撒骨灰,结果骨灰盒是塑料的,泡在水里漂了三天,渔民捞上来还以为是垃圾,报了警。”
我这才想起,自己准备的那个松木骨灰盒,虽然看着朴素,却没问过是否符合环保标准。王大姐说,正规撒海会用可降解材质的骨灰盒,甚至有的直接用丝绸包裹骨灰,避免塑料、金属等难降解材料进入海洋。“骨灰本身主要是钙、磷等无机物,对海洋影响不大,但要是混着塑料盒、防腐剂,那就成了污染。”她指着窗外的海,“你看这海水蓝得透亮,那是多少人护着的结果,咱不能为了自己的念想,给大海添堵。”
从民政局出来,风里带着咸腥味。我给市殡葬服务中心打了电话,工作人员说下季度的集体撒海活动正在报名,需要提交逝者的身份证明、家属关系证明,还有一份逝者遗愿的说明。“我们会统一安排船只,配备殡葬礼仪师,还会提供可降解的骨灰容器。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和,“到时候十几户家庭一起出海,在指定海域撒骨灰,还会有个简单的告别仪式。”
报名那天,我在申请表上写下父亲的名字,笔尖划过纸面时,忽然想起他教我写名字的样子。他说:“字要写得稳,人要走得正。”原来他说的“自由”,从来不是随心所欲,而是带着规矩的从容。
撒海那天是个晴天,海面上没有一丝云。船行到指定海域,工作人员先测了风向和水流,然后示意我们依次上前。我打开丝绸包裹的骨灰,海风一下子把细碎的骨灰吹向海面,像撒了一把银白色的星子。骨灰落在水里,没有激起浪花,而是慢慢沉下去,被涌来的潮水轻轻托着,往更远的地方漂去。旁边有位阿姨抹着眼泪笑:“老头子,这下你可真能‘浪’了,记得别调皮,别往渔船螺旋桨里钻。”大家都笑了,笑声混着风声,飘得很远。
回来的路上,我看着船尾泛起的白浪,忽然明白:所谓的“撒海自由”,从来不是把骨灰随意抛进大海,而是带着对规则的敬畏、对自然的尊重,让逝者真正以干净的方式融入他爱的世界。就像父亲说的“变成浪花”,浪花也得跟着潮汐走,守着大海的规律,才能永远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