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阵子公司正赶一个项目,每天加班到深夜,电脑里的日程表排得密密麻麻。我甚至想,海葬有专业团队操作,骨灰会按流程撒进指定海域,我不去,好像也不会影响什么。直到收拾父亲遗物时,翻出了一个铁盒子,里面是二十年前的一张照片:六岁的我骑在父亲肩头,在青岛海边追着浪花跑,他的笑声混着海浪声,照片边缘都被摸得起了毛边。母亲在一旁叹了口气:“你爸那时总说,等你长大了,咱们每年都来海边看日出。”那一刻,“不去”两个字突然变得很重。
后来和表哥聊天,他说起姑父海葬时的事。当时姑父的儿子在国外留学,没能赶回来,只能拜托表哥全程录像。葬礼结束后,表哥把视频发给孩子,对方在电话里哭了半个多小时:“我连最后送他的机会都没有,现在看到海的照片,心里就空落落的。”表哥说:“海葬不像土葬有墓碑可以常去看,撒入大海后,那片海就是唯一的‘念想’。家属不在场,连‘这片海’是哪片,都少了份具体的记忆。”我突然想起父亲总说的“仪式感”——他年轻时送奶奶走,特意从部队请假三天,一路从边疆坐绿皮火车赶回家,就为了“扶着灵柩走最后一段路”。他说:“仪式不是做给别人看的,是做给自己的,让心里的‘舍不得’有个地方放。”
再后来,我去社区服务中心咨询海葬流程,遇到一位姓王的工作人员,她经手过两百多场海葬。她说:“其实法律上没规定家属必须到场,但这么多年,我没见过真正不遗憾的。”她记得有位阿姨,丈夫海葬时她因为生病没去,后来每年忌日都要坐两个小时车到码头,对着大海哭:“我总觉得他在等我,可我连他最后融入大海的样子都没见过。”王阿姨说,海葬时,家属会亲手把骨灰撒入海中,看着骨灰随着浪花散开,那一刻心里会有种“他真的回家了”的踏实感;如果不去,这份“踏实”就成了“悬着的石头”,时间越久,越容易变成心结。

现在再想起父亲的遗嘱,我突然懂了他写“不必特意到场”时的心情——他总怕给我们添麻烦,却忘了我们心里最想要的,从来不是“省事”,而是和他好好说再见。海葬那天,我和母亲站在甲板上,海风掀起母亲的白发,她颤抖着手把骨灰撒进海里,浪花卷着骨灰慢慢沉下去,像一片温柔的拥抱。那一刻,我仿佛看到父亲笑着朝我们挥手,就像小时候在海边,他说“别怕,爸爸在”。原来所谓“必须去”,不是规定,而是我们欠自己的一场告别——一场带着回忆、带着爱,能让往后想起时,心里只有温暖,没有遗憾的告别。
父亲走的那天,书房里那本翻旧的《海洋百科》还摊在桌上,书签夹在“海洋与生命”那一页。他生前总说,人来自自然,最后该回到最广阔的地方去,所以早在五年前就写好了遗嘱:骨灰撒入大海,不办追悼会,不收花圈。处理后事时,我盯着遗嘱上“家属不必特意到场,有工作人员协助即可”那行字,心里冒出个念头:或许我真的可以不去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