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理父亲遗物时,那个褪色的铁盒子从衣柜最深处滑出来。打开的瞬间,一股淡淡的海水咸味飘出来——里面不是贵重物品,是一沓泛黄的照片,全是海边的风景。最上面那张,父亲穿着蓝色工装,站在礁石上,背后是翻涌的浪花,笑得露出被海风晒得干裂的牙床。照片背面有他歪歪扭扭的字:“大海装得下所有故事,也装得下所有告别。

父亲和海的缘分,要从他退休那年说起。之前他在工厂干了三十年,每天对着轰鸣的机器,手指被机油浸得发亮。退休手续办完那天,他没回家,揣着两个馒头坐了两小时公交去了海边。回来时裤脚全湿,却像个孩子似的比划:“今天浪大,拍在礁石上跟放鞭炮似的,真痛快!”后来他成了海边的常客,夏天戴顶草帽钓鱼,冬天裹着厚棉袄看潮起潮落。有次我问他冷不冷,他缩着脖子笑:“大海不冷,它只是在喘气呢。”

决定把他的骨灰撒进海里,是全家人沉默了三天后的共识。母亲说,他去年住院时迷迷糊糊念叨过:“别把我关在小盒子里,闷得慌。”出发那天选在他生日,我们带着骨灰盒和他最爱的那把旧鱼竿去了海边。风不大,阳光把海面铺成金箔,远处有渔船慢悠悠地飘。我蹲下身打开盒子,骨灰是灰白色的,混着几小块没烧尽的骨头,像他常捡回来的海边鹅卵石。母亲轻轻抓了一把撒向海面,骨灰没立刻沉下去,被浪花托着,一点点向远处飘,像一群透明的蝴蝶。

撒完最后一把时,妹妹突然说:“爸好像笑了。”我们都没说话,只是望着那片海。以前总觉得告别是沉重的,是墓碑上冰冷的名字,是再也无人回应的呼唤。可那天站在海边,看着骨灰融入海水,听着海浪一遍遍拍打沙滩,心里却奇异地松快下来。父亲说的“大海装得下所有告别”,原来不是指遗忘,是让思念有了去处——以后每次来海边,听着涛声,就像他还在身边絮叨:“你看这浪,是不是比上次又大了点?”

把父亲的骨灰撒到海里会怎么样-1

现在每次去海边,我还是会带一把他生前爱喝的茉莉花茶,倒在沙滩上。茶水渗进沙子,很快被海浪卷走,像他以前喝完茶,总要把杯子底的茶叶倒给海边的麻雀。有时风大,浪花会溅到脚背上,凉丝丝的,恍惚间觉得是他在拍我的脚踝,就像小时候我在海边乱跑,他追上来抓住我:“慢点,大海的脾气,得顺着来。”

人这辈子,好像总在学告别。可直到把父亲的骨灰撒进海里,我才明白,最好的告别不是哭着说再见,是把一个人的温度,放进更广阔的地方。大海不会记住他的名字,但会带着他的故事,在潮起潮落里,一遍遍回到我们身边。就像他常说的:“你看这海,今天退潮,明天还会涨上来。人也一样,走了,也会换个样子回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