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得小时候听爷爷讲北京的山,总把八宝山和西山、香山混为一谈。那时在我的想象里,能被老辈人反复提起的山,定是高耸入云的模样——峰顶该有云雾缭绕,山路得蜿蜒曲折,爬上去要累得气喘吁吁。直到初中地理课上,老师讲到北京地形,随口提了句"八宝山海拔才一百多米",我握着笔的手顿了顿:一百多米?那岂不是比小区里的假山高不了多少?
去年秋天,我终于有机会去实地探访。从地铁八角游乐园站出来,沿着石景山路往西走,没多远就看到一片苍翠的林子,那便是八宝山的方向。与想象中"山门巍峨"的景象不同,这里的入口藏在居民区与写字楼之间,若不是路边"八宝山公园"的石碑,很容易以为是普通的城市绿地。沿着缓坡往上走,脚下的石阶铺得平整,路边的松柏修剪得整齐,晨练的老人提着鸟笼慢慢踱步,偶尔有孩子骑着滑板车从身边溜过——与其说是"爬山",不如说更像在逛社区公园。
走到半山腰时,遇到一位正在给月季浇水的护林员大叔。我笑着问他:"叔,这山看着不高啊,到底有多高?"大叔直起腰,指着不远处的山顶凉亭:"主峰103米,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话,是103.2米。"他看我有些惊讶,又补充道:"别瞧它矮,以前可是京西的'制高点'。你站到山顶往南看,能望见老北京城的轮廓;往北望,西山的余脉像条青龙,它就在龙尾的位置。"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山顶的凉亭确实成了视线的焦点,虽没有"一览众山小"的壮阔,却能将石景山的城区风貌尽收眼底——远处的写字楼与近处的红墙灰瓦相映,倒有种奇妙的时空交融感。
真正让我对这103米海拔有感触的,是在山顶看到的一块石碑。碑上刻着"八宝山得名考",说这里在明清时叫"黑山",因山上产耐火土、白土等八种矿产,清末才改称"八宝"。而让它被全国人民熟知的,是山脚下的革命公墓。1949年后,这里安葬了无数革命先烈与各界名人,从李大钊同志的衣冠冢到钱学森先生的墓碑,松柏苍翠间,每一座墓都藏着一段厚重的历史。护林员大叔说,常有老人带着孩子来,指着山顶告诉孩子:"你看,这山不高,但长眠在这里的人,精神比任何高山都挺拔。"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人们记住八宝山,从不是因为它的海拔——103米的高度,在群山之中或许不值一提,但当它与"初心""信仰""奉献"这些词连在一起,便成了一座无法用标尺丈量的精神高地。

下山时路过一片银杏林,金黄的叶子落在石阶上,踩上去沙沙作响。我想起爷爷曾说,他年轻时在石景山钢铁厂上班,午休时常来山上散步,那时的八宝山还没有现在这么多游客,山顶的凉亭是工人们歇脚的地方。"那会儿我们都知道山不高,"爷爷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,"但站在这儿看厂区的高炉冒烟,心里就觉得踏实——这山就像个老朋友,不声不响地守着我们。"高炉早已熄火,厂区变成了文创园,但八宝山依旧在这里,103米的海拔,见证着北京从工业城市到文化之都的变迁,也守护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。或许,真正的山从不在高度,而在它与人们的联结里——就像八宝山,用103米的温柔高度,承载了一座城市的历史,也安放了无数人心中的敬意与怀念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