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走的前一年,总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海。他老家在海边,退休后在阳台摆了张小桌,泡一壶铁观音,一坐就是一下午。有次我给他披毯子,他指着远处的货轮说:"等我走了,别埋土里,把我撒进海里。"我当时心里一紧,手里的毯子差点滑到地上。
那时我刚过四十,对生死的理解还停留在"入土为安"的老话里。亲戚们知道后也劝:"海边风浪大,骨灰撒了,后人想祭拜都没个地方,会不会对家里运势不好?"我嘴上应着"他老糊涂了",心里却记着父亲说这话时眼里的光——那是他说起年轻时在海边救过一个落水孩子、说起和母亲第一次约会在沙滩上捡贝壳时才有的光。
去年春天,父亲在医院闭上眼。整理遗物时,我翻到他夹在《海错图》里的纸条:"海是活的,土是死的。我不想在盒子里闷着,想跟着浪花跑。"那天晚上,我蹲在阳台,像他从前那样望着海。远处的灯塔一闪一闪,风带着咸腥味扑在脸上,突然觉得那些"对后人不好"的说法,像沙滩上的脚印,被浪一冲就散了。

海葬定在谷雨那天。船开出去一个多小时,离海岸线越来越远,海水从浑浊的黄变成透亮的蓝。工作人员递来装着骨灰的布包,粗麻布上绣着小小的浪花图案。我解开绳子时手抖得厉害,弟弟拍了拍我的背:"爸说要笑着送他。"我深吸一口气,把骨灰轻轻撒向海面。风突然转了方向,细碎的骨灰没往下沉,反而跟着风飘向远处的浪花,像一群银白色的蝴蝶,扑棱着翅膀飞进了水里。
那一刻我没哭。船舷边的海鸥跟着飞,翅膀划破阳光,父亲常哼的渔歌突然在耳边响起来——他年轻时在渔船上帮过工,总说海浪的声音比任何乐器都好听。原来他不是想离开我们,是想变成我们每天都能看见的东西:涨潮时漫过脚背的海水,退潮后沙滩上的贝壳,甚至是女儿画里"会唱歌的浪花爷爷"。
海葬后的第一个清明节,我带着女儿去了海边。她蹲在礁石上捡海螺,突然指着浪花喊:"爸爸你看!爷爷在对我笑!"我凑过去,浪花刚好漫过礁石,在阳光下碎成一片金箔,真的像极了父亲眯着眼笑的样子。那天我们没带香烛纸钱,就坐在沙滩上,女儿把捡来的贝壳摆成"爷爷"两个字,我跟她讲父亲救落水孩子的事,讲他和奶奶在沙滩上捡贝壳的事,讲到日落时,女儿突然说:"爷爷在海里,是不是就能天天看见我们了?"
后来我渐渐明白,所谓"对后人的影响",从来不是风水先生嘴里的"运势",而是思念的方式。以前总觉得墓地是根,没了墓地就像断了线的风筝。可现在,每次路过海边,听见浪声就觉得父亲在打招呼;女儿画水彩画,总把大海涂成浅蓝色,说"这是爷爷的颜色";就连妻子煲汤,放了海带都会说"你爸以前最爱喝这个,现在他在海里,说不定能闻见香味"。
上个月家族聚会,有长辈旧事重提,说"没个正经墓地,后人容易散"。我笑着掏出手机,给他们看女儿在海边拍的视频:浪花卷着泡沫冲上沙滩,女儿举着捡到的海星转圈圈,背景音里是我喊她"小心浪"的声音。"您看,"我说,"我们没散,反而更常来海边聚了。父亲在海里,我们在岸上,可我们都在这片蓝天下,这不就是最好的'在一起'吗?"
前几天整理相册,翻到父亲和母亲年轻时在海边的合影。母亲扎着麻花辫,父亲穿着白衬衫,两人脚边的浪花溅湿了裤脚,笑得像两个孩子。照片背面有母亲的字迹:"海不会老,爱也是。"突然觉得,那些担心"海葬对后人不好"的人,或许没明白:真正的离开,是没人再记得;而当一个人变成了海、变成了




